“有心无力了,岁月不饶人,只能求玄翁饶了我啊。”杨博在凉风习习的竹林中,摆下了一席清淡的素斋款待高拱。
这里是佛家清净地,杨博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用面请客了。
两人就坐后,下人端上水盆和白巾。高拱也不拘小节,敞开怀,当席擦洗起来。
“啊,舒服。”换上杨俊卿拿来的一件新麻袍,又喝了一大杯凉茶,高拱终于感觉舒服多了。
“这鬼天气赶路,真要人命啊……”他不禁感慨道。
他接到旨意的第二天,连老婆都没带,就急不可耐的上路了。一路上风雨无阻,顶着大太阳赶路也是常事儿。
不能不让人感慨,人和人的体力,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哪怕是快六十的老汉,在极度亢奋的情况下,依然能化身神行太保。
看着全身都洋溢着无尽活力的高拱,杨博不禁心中微酸。
他想到自己比高拱早十二年中进士,嘉靖二十五年就当上巡抚,三十四年升兵部尚书。论资历和能力都算是当朝独一份了。可惜就因为不是翰林出身,捞不着更进一步入阁拜相。
结果当了十五年的尚书了,再不走就人怒鬼厌了。
唉,在体制的壁垒面前,有通天之能有什么用?
杨博暗叹一声,便收起了心酸,摆摆手示意下人退下,只留俊卿把盏。
“这次玄翁复出,真有雷霆万钧之势啊。”杨博先恭喜了高拱出山,又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道:“那欧阳一敬和胡应嘉,听闻你复出,竟活活吓死了。”
“哦,是吗?”高拱吃了一惊道:“不经老夫允许,他们就敢死?”
“是,胡应嘉当场被吓死。欧阳一敬辞官回家路上,听闻了他的死讯,也想不开上吊死了。”杨博点点头,他虽然退休了,但消息依然灵通。
“胡应嘉那厮,死不足惜!”高拱喝一口素酒,感觉淡而无味,便随口吐到地上道:“不过老夫还是挺欣赏欧阳一敬的,我还寻思着把他收为己用呢,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死了。”
杨博知道,以高拱现在膨胀的心态,是不屑于说假话的。不过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像欧阳一敬那样弹谁谁倒、例无虚发的骂神,是每个当政者梦寐以求的神兵。
前提是握在自己手上。
他闻言神情一动道:“怎么,玄翁此番不打算快意恩仇?”
“你当老夫混黑道的吗?两个挑头的都死了,正主现在也生不如死,再去搞那些不足挂齿小喽啰?老子没快感,还平白给他们刷声望。”高拱失笑一声,索性拿起桌上的醋瓶子,吨吨吨倒了一杯,喝一口,眯眼呲牙道:“嗯,这个才够味。”
“哈哈哈,那些忙不迭辞官的家伙,要是听了玄翁这话,还不得悔青了肠子?”
杨博放声大笑起来,却暗暗松了口气。他之所以在这儿等高拱,就是担心这活土匪进京开大,杀个尸横遍野。到时候朝堂又要打出脑浆来。万一正事儿没办成,高拱就二次下野,自己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现在见高拱没有被滔天的权势冲昏头脑,他也就放心了。至于自己山西帮那些事儿,他提都不会提。
当年徐阁老推荐高拱入阁后,便觉得自己有恩于他,谁知人家高胡子根本不领情。在高拱看来,凭自己的地位入阁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徐阶纯属多此一举,想要市恩于自己罢了。
杨博自然要吸取教训,不能让高拱生出自己也要挟恩图报的意思。他知道这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的高胡子,肯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于是两人便默契的避开了那些蝇营狗苟的话题,说起国家的难出来。
“这大明朝,实在是风雨飘摇啊。”杨博长长一叹道:“黄河水患,漕运断绝。国库困顿已极,开支却日渐浩繁。西北东北鞑子寇边,西南土司作乱,南面海域也不太平。国势已颓微若斯,朝廷诸公却只知苟且,自欺欺人,仿若现在是治世一般……”
“嗯。”高拱点点头,他虽然在野两年,却一刻没放松对国事的关注。不由愤然道:“当初那帮人撵走老夫,他们能干好了也成。我就是钓一辈子鱼呢,也心甘情愿。可他们两年来干了什么呢?什么都没干!就那么袖手高坐,任凭局势日渐颓坏也无动于衷。”
说着他冷笑连连道:“几个月前,黄河大水,漕运断绝,塘报上却连篇累牍刊登咱们首辅大人经筵日讲的内容。他娘的,你让下面人看到了怎么想?哦,原来朝廷也没当回事儿,那我们也可以不当回事儿了。”
“呵呵,元辅崇尚黄老之道原也没错,不过这会儿确实是要立事功的时候了。”杨博心说,好么,对李春芳这么大意见,看来回京肯定有好戏上演呢。“这回内阁一下多了玄翁和赵大洲两位能吏,可要大干一场,方不负万民之望啊。”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高拱就黑下了脸,连喝了三杯醋才吐出口浊气。
“日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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