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夜里凉,快上御辇吧。”嘴角带着血痂的张鲸恭声道。
“不了,陪朕走走。”万历抬头看一眼宫墙上的残月,觉着这看惯了的景致,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是。”张鲸屁颠屁颠跟在皇帝后头。又招招手,让御辇跟在自己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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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太后、大伴!
压在心头多年的大山一朝尽去,万历看什么都分外顺眼,竟生出一种头一天当皇帝的快乐。
是的,自从登极以来,他从来就没这么快乐过。
“皇上多少年没这样走走了。”美中不足的是,张鲸还在皇帝身后絮絮叨叨道:“自从七年前不去西内夜游后,就足不出户,整天闷在宫里。呜呜呜……”
“行了,你少挑事儿了。”万历淡淡道:“就这么等不及上位了?”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只是担心夜长梦多啊……”张鲸巴望着万历,一颗心砰砰直跳。
万历回过头来,冷冷看着张鲸道:“朕不会再被任何人操弄了。”
“老奴今天是高兴昏了头,鬼迷了心窍……”张鲸吓得噗通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如捣蒜。
“呵呵,要是换一天,早就把你拖出去喂狗了!”万历心情大好,又是用人之际,也就不跟他计较。
沿着御道走了一段,皇帝又登上高高的宫墙,眺望着灯火寥落的北京城,想看看自己的大好江山。
这会儿夜还未深,立秋刚过,本当是那风月场所、馔饮之地生意兴隆的时候,但因为张太师去世的消息的已经传开,京城上至公卿下至百姓,全都自觉的停止了宴乐,哀悼为大明死而后已的张相公。
是以此刻京城的大街小巷一片寂寥,到处挂着白幡,还隐隐有哭声传来,如同鬼蜮。
一阵风吹过,迷了万历的眼,他只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领子里。
让张鲸掏出来一看,竟是几片纸钱,皇帝一阵晦气道:“他娘的,都飞这儿来了。”
万历不由游性尽消,转身刚要下去宫墙,忽然又站住了。
“不对,哪能飞这么远?还有那哭丧声,怎么能传到宫里来呢……”他觉着不对劲了,看向张鲸道:“你说对吧?”
“老奴,老奴不敢讲……”张鲸讪讪道。
“你知道?有屁快放!”万历瞪他一眼。
“是,是老祖宗让人在宫里设了灵堂,祭奠张太师呢。”张鲸一副这可是你让我说的神情。
“狗奴才,真把个外臣当成主子了?朕还没死呢!”万历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太后护着他,朕早就把他送去孝陵看坟了!”
“可不是嘛,他整天倚老卖老,眼里根本没有皇上!”张鲸不是冯保门下的,而是原先御用监总管张宏的干儿子。
万历八年以后,皇帝便有意扶持宦官与冯保抗衡,以求喘息之机。张宏也是裕邸旧人,而且跟冯保一直不对付。就被他相中,抬上了司礼监首席秉笔的位子。
按例,司礼监首席秉笔要兼东厂提督太监的。可惜东厂依然被冯保牢牢把持,张宏好几年都不得接任,自然满腹怨气,跟冯保愈加势成水火。
这正是万历皇帝乐于见到的,这样他才能放心用张宏这条线上的人。于是张鲸成了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张宏的另一个干儿子张诚,则统领三千内操军,驻于大内,为皇帝镇场子。
若非身边都是自己亲自操练出来的阉军,万历说话也不会如此硬扎。
“过两日你寻机出宫,”此时的氛围,让万历十分上头。他沉声吩咐张鲸道:
“去找王天官,告诉他,朕同意把潘晟换成刘东星。但他得先让朕看到他的忠心!”
“是,万岁。”张鲸登时心花怒放,顿觉今天遭的罪都值了。
“朕等了七年,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万历皇帝看向夜色中的皇极殿,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我的江山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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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廷正式发布大明太师张居正逝世的讣告。
同时万历皇帝降下旨意,命司礼太监张宏监护丧礼,辍朝八日以表哀悼,并赐祭十六坛,赠上柱国、赐谥文忠、荫一子为尚宝司丞。
一时间,京师满城素缟。上至公卿,下至百姓纷纷在家门口设案致祭,香烟袅袅满城弥漫,哭声阵阵终日不绝。
太师府,大纱帽胡同外,自是素幛挽联满街,下人们不得不每隔一个时辰就清走一批,不然相府内外能被花圈给淹了。
更是整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绝大多数平头百姓没有资格入内致祭,便在大街上朝着太师府远远磕个头,哭喊着太师一路走好。
不管别处人如何看张居正,至少京师的百姓是承他的情的。是这位铁面太师,让他们这些年来不闻警钟、免于恐惧。
这一幕是很震撼的。哪怕五年前太上皇驾崩,京城百姓也没有这般悲痛过。
功过自在人心!
万历皇帝得知后,却如坐针毡,便让张鲸传话给张宏,以天热路远为由,劝张家人停灵三日后即刻入殓,然后八月初就南归下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