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也不应声,半响才幽幽地叹道:“我这个无用之人是不是经常给你们添麻烦?”
听着他的自怜自艾,她有些难过地握着李昙的手道:“没有。伺候殿下是我的福气。”
李昙抬头望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中波光如水般的清目,咧出一个干涩的笑容。
一种温暖而舒心的感觉在两人之间流淌。撷星像受了鼓励似得,直直而动情地凝睇着李昙,正要开口,门外林月沅轻声叩门。
两人闻声,一个泄气失望,一个精神焕发。
然而李昙的高兴只持续了片刻,当他的目光转到身边的拐杖,他脸上立刻流露出绝望哀伤的神情。
林月沅推门进来,穿着一件轻薄的水红夹袄,显得格外明艳亮丽。不似屋中的他们裹着厚重的棉衣。她熟络地拍了拍撷星的肩膀问好,撷星却好似受惊的小鸟,自觉地垂首静立在李昙身后。
李昙见了她扯了扯嘴角。林月沅不客气地坐下,趴在桌上,伸着头不住地瞧着他的脸色。李昙则低着头像个羞答答的小姑娘似得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躲在门后悄悄跟来的李悯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
林月沅听到笑声,拧着眉头,沉着脸道:“谁要你跟来的,快去睡觉!”
李悯早已不似以往那般见了人自卑怯懦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小丫头了。在林月沅的影响下,她比往日自信活泼了许多,身体也在调养之下,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的体型。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她逐渐展现出母亲年轻时的秀美容貌,加上她日积月累的才情和温和恭顺的脾气,使得如今的她颇得青睐。她仍旧惶恐,目睹了她不断蜕变的林月沅却坦然地认为她受之无愧。
李悯走路时还是难改伸脖的习惯,但瘦瘦高高的她缩着肩膀捂嘴微笑时反倒添了几分娇憨可爱。她的个头已经超过林月沅了,但还是像个娇小的女孩似得,拉着她的胳膊低声道:“外面又是打雷又是闪电,我一个人睡害怕。”
林月沅瞥了她一眼嘟囔道:“不是已经开始教你拳法了吗,怎么还这么胆小。”她说着有些粗鲁地拉过李昙的手臂,摸索起他的脉搏,气呼呼的道,“就知道你没睡,昨日药也没吃,你这身子刮风下雨都要主意,来的不得半点马虎。”
李昙也没细听她说的什么,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屋外的风雨声又小了些,李昙突发奇想地提出:“你们能陪我出去看雨吗?”
撷星眼睛瞪得老大,李悯连连摇头,林月沅干脆拒绝道:“不行!这么冷的天,你还要坐在门口吹风,疯了不成。”
李昙却执意要去,林月沅从来都拗不过他,她与撷星气的不行,李悯也好言相劝。李昙被他们说的急了,自己拄着拐杖要站起来,撷星只得将轮椅推来,两人架着他坐稳,推着他在屋外廊上观雨。
深冬时节,暮雨纷纷,院中草木俱凋,没有半点色彩,无论诗意还是意境都难以与春风、夏雨相比。除了寒冷刺骨的冷雨便是咆哮呼号的北风,实在不知有何可赏之处,偏李昙赏地津津有味,久久不愿离去。
三人木然地排成一排站在他的身后。林月沅向来不畏严寒,于风雨中也怡然自得,另外两人就不行了。撷星环着胳膊,不住跺脚,冷得站不住,李悯也轻轻地抽着鼻子,使劲忍着喷嚏。
林月沅见两人实在遭罪,忙催促两人回屋。李悯忍受不住哆哆嗦嗦地进屋,撷星则不放心,说自己加件衣服再回来。
又一阵寒风掠过,连林月沅都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李昙却始终端坐如佛般,目视前方,一言不发。林月沅忍不住叹了口气,李昙突然苦笑一声道:“月沅,我是不是很可恶,总是故意让你们担心,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林月沅越发糊涂,听他话中意思,他原是体会得到别人的关怀的,那又为何总是别别扭扭地与人不快?她迟疑了少顷,无奈答道:“可恶倒不觉得,只是有时太任性了些,譬如今晚,这么冷的雨夜,你这是何必?”
李昙幽深的目光充满怅惘:“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人前听话惯了,在你们面前总想使使性子。”
林月沅听他话里语气甚是凄凉,一时间也难受起来。但当李璨随便地套着一身便服怒气汹汹地出现在回廊上时,她的怒火一下子便被勾起。
李璨气急败坏、毫不留情地指责林月沅为何如此不顾念李昙的身体,任由他在冰冷的冬夜,围着薄毯在廊下吹风。林月沅怒上心头当即与他争吵,李昙并不解释,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两人横眉怒目地争吵不休。
撷星听得二人吵架声,忙从屋里出来,她好不容易哄得李悯睡下了,便马不停蹄地赶来照顾李昙。她将一个厚厚的貂皮披风围在李昙身上,望着廊下争吵的两人,攒眉道:“这两位主子,不能好过一天,这怎么又吵起来了?”
两人争吵地越来越凶,声音快要盖过雨声了。撷星想要上前劝阻,李昙拉住了她的胳膊,笑着轻轻摇头,她急得不行问道:“殿下怎么也不劝劝,不会又动手吧?”
“能够这般酣畅淋漓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怨,我甚是羡慕呢。”李昙朝着他俩轻笑着一点头。
“殿下又说混话了。”撷星嗔道。
李昙望着两人笑意逐渐减淡,哀痛逐渐栖上了他的脸颊,他双睫轻颤,落寞叹道:“有些东西果然是不能奢望的,挣扎努力不过徒劳而已。”
撷星明白他心中哀怨,劝慰道:“殿下我知你心里不痛快,可莫要糟蹋坏了自己的身子。”
李昙凝视着院中的快要停息的落雨,默然不语。